大渡河奔涌穿过石棉县蟹螺藏族乡的群山，一株树围3米、树冠如巨伞的枇杷古树静立八百余年。当地人称它为“老祖宗”——它是大渡河枇杷种质的“活化石”，更是石棉成为“世界枇杷栽培种原产地”的见证者。

从大湾村800多年古树下的仰望，到5.1万亩标准果园的绵延，一场从野果到“黄金果”的变革，正从这里悄然萌芽。

深山金果的觉醒

石棉的大渡河枇杷 摄影/周万龙

1984年春，华中农业大学的专家踩着碎石路走进石棉深山，在野生枇杷树下驻足良久。这些酸涩的小果——本地土枇杷、大渡河枇杷、栎叶枇杷，果实可食部分不足10%，却让章恢志教授眼前一亮，“能在这种环境存活，证明石棉就是种植枇杷的天选之地！”

这一发现，揭开了石棉作为“世界枇杷栽培种原产地”的序幕。

四年后的1988年，春运时的一列绿皮车厢里，石棉县农业局科技人员康伟，一直紧盯着行李架上的100多株枇杷苗——这是从位于湖北的华中农学院带回的华宝2号、华宝3号、洛阳青、解放钟等4个江浙品种。

“春运的车厢里人贴人，我不敢合眼，怕苗子被偷、怕苗子被压坏……隔段时间，我还得给树苗喷点水。”康伟回忆，这趟耗时6天5夜的“护苗行动”，最终让4个新品种在今回隆镇、新民乡扎下根，成为石棉枇杷产业燎原的“第一粒火种”。

彼时的石棉人不会想到，这些挤在春运列车里的小树苗，将改写整个县域的农业史。

野果真能变“黄金”

起初，这些远道而来的枇杷苗并不被看好，仅有少数农户敢于尝试。在试种中，康伟从湖北带回来的100多株枇杷苗只存活了20多株。

回隆村第一批种植枇杷苗的陈贵秀今年已经79岁，但她仍清楚记得当年的事情，“1.5元一株的‘金苗子’，就种在院坝边和屋前的空地里，老罗（罗华明，陈贵秀丈夫，已去世）天天浇水，比伺候祖宗还勤快，但还是死了好多，怪可惜的。”

陈贵秀身后的枇杷树便是那棵年收入500元的“明星树”，树龄已有37年

1991年初夏，幸存下来的枇杷树开始挂满金果。

“红山了，红山了！（方言，意为丰产）”老罗特别兴奋地喊来老伴，陈贵秀摘下一颗掰开，蜜汁顺着指缝流淌，“甜得很！”

赶集日，陈贵秀背着竹篓走路到县城，以10元一斤的“天价”售出；剩下一些卖相不好的果子，也让陈贵秀换回了猪肉和鸡蛋。

有人打趣，“这一背果子抵我小半月工资喽！”

“一棵树的果子卖了500元！”陈贵秀笑道，“村里人根本不信，和老罗吵嘴，气得他一晚上觉都没睡好。”

陈贵秀家中今年产出的枇杷

从1992年开始，枇杷成了家里最重要的收入来源，供四个娃娃读书、成家。“老罗卖了枇杷就出去旅游，走了半个中国。”陈贵秀说。

如今，陈贵秀家老屋旁，仍能看见那棵树龄37年的“华宝2号”枇杷树。这棵树的枝桠上早已嫁接了“大五星”枇杷，灰褐色的树干要比院内的其他枇杷树粗壮。

嫁接在枝头的希望

陈贵秀家的“摇钱树”点燃燎原之火，回隆村家家户户开始改种枇杷，老罗也成了科技示范户。他家那棵“摇钱树”收入500多元的故事，让回隆村的枇杷树从一棵变成一片，再变成漫山遍野。

石棉的枇杷林在继续生长，农技员也在继续寻找更优良的品种。2002年，果肉更厚、颜色更好、产量更高的“大五星”枇杷被引入，让石棉的枇杷产业迈上新的台阶。

2010年时，丰乐乡三星村的陈林也蹲在自家果园里，捏着新引进的“大五星”枝条反复比对。他虚心好学，刻苦钻研，对枇杷种植和管理有了自己的心得。

陈林正在修剪侧枝

“侧枝芽苞太密，抢营养。”剪刀咔嚓落下，陈林独创的“三层递进修剪法”渐渐成型：初剪留4—6枝，花芽期再筛，挂果后定乾坤。

凭借着“陈氏经验”，他种植的枇杷个头均匀、品质出众，每斤售价比市场均价高出2元。那些重达1.5两的果实宛如小灯笼，客商争相预付定金抢购。

黄金时代的甜与涩

到2011年，石棉枇杷产业进入快速良好发展阶段，“政府奖补、校县合作、专家指导、农户跟进”的模式已具雏形，种植面积由1995年试种时的500亩扩至1.1万亩。

从引种实验开始，到作为农业产业结构调整的重要发展树种，石棉枇杷成为石棉县“十二五”“十三五”“十四五”期间农村经济发展的重要内容，也是该县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的重要支柱产业。

产业蓬勃发展的背后，是无数人的坚守与创新。

桑仕荣在承包的果园前

2011年，桑仕荣签下300亩土地流转合同那天，手有些抖——这个穿着黄胶鞋的当地果农，把全部积蓄投入果园产业。

鼎盛时期，他的果园雇佣13名工人进行打理；江浙客商直接开车到地头收购，最高收购价17元/斤。

但今年的市场让他感到“残酷”：枇杷集中上市，供大于求，价格跳水至3元每斤，成本难以保住。面对堆积如山的果筐，他苦笑，“走一步算一步，总有好时候。”

面对困局，唯有敢于破局，或许才能找到拐点。2025年，石棉县与四川农业大学共同选育的白肉枇杷“蜀白1号”通过四川省非主要农作物品种认定。

但是，新品种的推广却面临品牌推广培育、市场接受度等多重挑战。改种面临的风险也让桑仕荣“不敢轻易尝试”。

新品种的破局仍需一场政府与农人合力的“双向奔赴”。这场“双向奔赴”中，科技正成为最有力的助跑者。

当六月的山风掠过万亩果园，那些金灿灿的果实里，不仅沉淀着四十余年的汗水和等待，更孕育着现代农业科技的基因密码——从智能灌溉系统到精准农业技术，从冷链物流到电商平台，石棉枇杷正在经历一场由科技创新驱动的产业升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