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月20日，冬阳和煦，绵竹市清平镇童话广场暖意涌动，一场盛大的庆羌年活动即将开始。不久前以一曲九顶山山歌为总台中秋晚会开场的孟开金老人，精神抖擞地带领山歌队来到现场，年逾八十的他，不仅要参加氐羌巡游，还将在舞台上再度唱响“秋晚”的开场曲。就在他候场时，不断有人找到他问候交流。

九顶山羌汉文化山歌协会成员合影，右一为孟开金，左三为蒋礼会。

“我是清平学校的老师，想邀请您参加我们的校庆活动……”

“我们来自绵竹法院，想与您就非遗保护传承进行交流……”

“我们是四川工程职业技术大学，想邀请您为学校师生做一场讲座……”

孟开金热情地一一回应，内心的喜悦不言而喻。九顶山山歌，正被越来越多人听见、传唱，越唱越嘹亮。

秋晚中的惊艳亮相

“月亮啊，十五哟，格外哟圆……”

巍峨的德阳钟鼓楼上，身着羌族服饰的孟开金放声高歌，伴随着悠扬嘹亮的九顶山山歌，2025年总台中秋晚会拉开大幕……这一不到10秒的电视画面，让发源于绵竹清平的九顶山山歌，瞬间传遍了神州大地，甚至引起海外关注。

为了这10秒钟，在节目录制中，孟开金从晚上8点开始候场，直到次日凌晨2点才结束拍摄。在九顶山山歌响起时，观众还听到了蛙鸣声，这是因为声音部分是回到清平单独录制的。孟开金演唱了十多个版本，最后导演组选中蛙鸣与人声交织的“合唱版”，凸显山歌的原生态特质，清平的青蛙也趁机上了回秋晚。

“我们九顶山山歌能登上总台秋晚，展示给全国乃至全世界的观众，是我这辈子最光荣、最自豪的事！”虽然秋晚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，孟开金仍然难掩兴奋。这一个多月里，他经历过在阿坝街头被人认出，收到过北京师范大学、中央音乐学院、四川音乐学院等高等院校民俗学、音乐学专家教授的电话，他们都对进一步了解九顶山山歌表现出浓厚的兴趣。

九顶山山歌在清平世代相传。

“老婆曾说，你搞山歌我都是记了账的，欠家里8万多块钱，那天我指着秋晚的电视画面告诉她，这不就还清了吗？这是8万多块钱能买来的吗？她也笑了。”令孟开金欣慰的是，家人过往的抱怨和不理解，多年后的这一刻，都释怀了。

81岁的活跃分子

孟开金，九顶山山歌省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，自幼在清平听着山歌、唱着山歌长大，参加过文工团，当过村支书、农机站站长、工厂党支部书记，无论走到哪里都喜爱唱山歌、组织人唱山歌。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，特别是港台歌曲的涌入，传唱山歌的人越来越少。老祖宗传下来的文化濒临失传，孟开金感到既痛心又忧心。他决定行动起来，守护和传承山歌文化。在没有经费来源的情况下，不惜自掏腰包，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，只为内心那份热爱，所以才有妻子“欠家里8万多”的说法。

山歌协会在德阳石刻公园演出。

“我告诉过自己，不成功便成仁，绝不能让祖辈传下来的山歌失传！”

从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开始，孟开金翻山越岭、走家串户，用数年时间，收集整理羌汉山歌500多首，组织村民创立清平羌汉山歌队。在他的不懈努力下，九顶山羌汉山歌于2006年列入德阳市第一批非遗名录。

2012年初，在清平镇政府支持下，孟开金牵头成立九顶山羌汉文化山歌协会（简称山歌协会），主力队员多来自原羌汉山歌队，人数从十余人扩展至上百人，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唱山歌的行列。2018年10月，“九顶山山歌”入选四川省第五批非遗名录（传统音乐类）。2021年底，孟开金被认定为省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。

“我们都要感谢孟开金，如果没有他，就没有九顶山山歌的今天，很可能这一流传千年的民间音乐就失传了。”绵竹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尹天润和孟开金相识多年，非常清楚他为保护和传承九顶山山歌所付出的努力，其一路走来的艰辛和不易。

如今，81岁的孟开金仍然活跃在山歌协会的每一次活动现场，他感觉自己还有很多的能量，生命不休，歌唱不止，他要一直把山歌唱下去：“81倒过来看就是18，我还年轻得很呢！”

孟开金和他的两名爱徒，蒋礼会（左）与邓爱玲（中）。

除了山歌传承，孟开金和山歌协会还致力于推动羌绣、羊皮鼓舞、羌年等多项羌族非遗项目的保护。他先后带了10多个徒弟，今年2月被认定为省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的蒋礼会，是他的大弟子。目前，山歌协会还有3名市级、3名县级传承人，都是孟开金的弟子。

被山歌改变的生活

蒋礼会不久前也上了盘央视。原本她只是陪同“孟叔”（孟开金）到德阳录制秋晚，不料临时接到节目组通知，请她教一位明星唱九顶山山歌。唱哪首歌呢？导演组要求主题与月亮有关，于是她现场即兴创作了一首。那就是我们在“总台秋晚探班”节目中看到的，蒋礼会教藏族歌手索朗旺姆唱：“八月十五/氐羌太子城/嘿，月亮圆哟/夏西嘿……”蒋礼会说，那天没有经过彩排，仓促上阵，录制一次就过，很是意外。

蒋礼会在总台秋晚探班节目现场。视频截图

和很多清平人一样，蒋礼会也是听着山歌长大。她今年五十多岁，记忆中爷爷和爸爸在世时，都经常唱山歌。如今还健在的公公也会唱，曾有四川音乐学院的师生到她家调研，花了几天时间请公公唱了上百首，好多“老调”“怪歌”她也是第一次听到，于是边听边用手机录，整理后全部抄写在本子上。

羌年庆祝活动的前一天，蒋礼会才刚刚结束在绵阳师范学院为期一个月的“四川世居民族传统音乐赋能文旅融合创新人才研修班”学习，匆匆忙忙赶回清平后，立即加入山歌协会庆羌年节目的排练中。11月20日当天，山歌协会表演了四个羌族特色舞蹈，《太阳出来照白岩》《欢乐羌历年》《贝贝苏啦》和《尔玛舞步》，蒋礼会既是主演，也是编导。山歌协会男演员少，她不得不穿上羌族男子的服装。观众们看了都说，演得还真像，有几分汉子的豪迈气。尹天润对她的评价是，“既能唱山歌，又会跳舞，还能搞创作，多才多艺。”

作为山歌协会常任会长兼妇联主席，蒋礼会逐渐意识到，唱山歌不再只是个人爱好，更意味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，九顶山山歌如何在保持传统特色的同时有所创新，吸引年轻人的耳朵，是她经常思考的问题。

“过去，山歌内容主要包括劝酒歌、打猎歌、采药歌、刺绣歌、打夯歌，这些年我们与时俱进，创作了一系列新的山歌，涉及党的二十大、清平的发展等，更贴近现代人的生活。”

在清平，蒋礼会每周都会走进清平学校，教孩子们学唱九顶山山歌，带领他们了解家乡的羌汉文化。在庆羌年活动中，清平小学生献上舞蹈《舞动羌年》，展示出非遗传承的蓬勃生机。

清平是蒋礼会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。老公和儿子常年在外打工，她原本是大山里普通的家庭主妇，很少走出清平，今年却变得很不一样。用儿媳妇的话说，“比谁都忙，一天都难得在家”。九顶山山歌正带领着她和山歌协会的姐妹们，日益频繁地走出大山。从深圳的德阳城市推介会，到绵阳、重庆、阿坝等地的学习交流，她们也把如山泉般清澈质朴的歌声，传唱得越来越远。

爱唱山歌的“00后”

“来，师父，我们自拍一张！”

庆羌年活动演出间隙，一个身着艳丽民族服饰的年轻姑娘，拽着孟开金的手，高举手机自拍，吸引了记者的注意。上前询问，她大方地自我介绍起来：“我是师父的关门弟子，今年23岁……”姑娘名叫邓爱玲，土生土长的清平人，毕业于西南科技大学，大学学习音乐相关专业，目前已考上韩国一所大学的研究生，明年3月将远赴韩国，继续音乐方面的深造。

邓爱玲（左）学习羌绣。

“00后”的邓爱玲，儿时记忆里依然有山歌的影子。“我妈妈会唱的不多，但妈妈的外婆、我的祖祖在世时，经常曲不离口，小时候就觉得很好听。”正因为家乡有爱唱山歌的风俗，加上家庭氛围的熏陶，她大学时才会选择音乐方向的专业。两年前，当大学里的民族民间音乐老师布置作业，要求同学们记录家乡的音乐时，她顺理成章地找到了“孟爷爷”，虽然年龄相差悬殊，谈起清平的山歌两人却并无隔阂，她当即决定拜“孟爷爷”为师。

“2008年大地震时，师父最牵挂的，是他的山歌记录本。他不惜冒着生命危险，从摇摇欲坠的房间里一把抓出两个记录本，刚刚跑出来的一瞬间，房子就垮了……师父是真正把山歌当作生命的一部分。这种执着的精神，让我很受震动。”

在邓爱玲看来，九顶山山歌既富有羌族特色，又明显受到汉族文化的影响；内容丰富，婚丧嫁娶、农事农耕，涵盖生活的方方面面；且形式多样，独唱、对唱、合唱、帮腔皆有，最重要的是没有固定的旋律和节奏，可以即兴“加花”，自由抒发情感。她在大学里唱给老师同学们听，大家普遍表示没有听过，感到新鲜和好奇。明年即将奔赴韩国，她准备将山歌装进行囊，有朝一日让九顶山山歌的旋律在异国他乡响起。

“作为年轻一代，希望家乡的山歌一直传承下去。”邓爱玲表示，未来她计划利用自身专业所长，尝试将原生态的山歌与学院派音乐相融合，让九顶山山歌更易于被年轻人接受。

“你喜欢唱山歌吗？”清平学校五年级的小朋友彭永骏表演完《舞动羌年》后走下舞台，面对提问回答十分干脆：“喜欢！”

“唱山歌能带给你什么？”

“能让我快乐！”

唱山歌，让人快乐。这份快乐写在小朋友的脸上，也写在所有热爱九顶山山歌的人的脸上。因为这份热爱和快乐，传唱千年的九顶山山歌，一定会流传到更远的未来！

编辑：肖雪